與妻結婚的時候,我是將她抱過來的。
那時我們住的是那種一家一戶的平房,婚車在門前停下來的時候, 大夥朋友起鬨著,要我將她從車上抱下來;於是,在一片叫好聲中, 我抱起了她一直走到典禮的地方。 那時的妻是豐盈而成熟的嬌羞女孩,我是健壯快樂的新婚男人。
這是十年前的一幕。
以後的日子就像是流水一樣過去,要孩子,下海,經商, 婚姻中的熟視無睹漸漸出現在我們之間。
錢一點點地往上漲,但感情卻一點點地平下去, 妻在一家行政機構做公務員,每天我們同時上班,也幾乎同時下班; 孩子在寄宿學校上學,在別人看來,生活似乎是無懈可擊的幸福。 但越是這種平靜的幸福,便越容易有突然變化的機率。
我有了她。
當生活像水一樣乏味而又無處不在,哪怕一種再簡單的飲料, 也會讓人覺得是一種真正的享受。
她就是露兒。
她就是露兒。
天氣很好,我站在寬大的露臺上,露兒伸了雙臂, 將我從後面緊緊抱住。我的心再一次被她感情包圍, 幾乎讓我無法呼吸。這是我為露兒買的房子,露兒對我說:「 像你這樣的男人,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。」
我忽然想起了妻,剛剛結婚的時候,她似乎說過一句:「 像你這樣的男人,一旦成功之後,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。」
想起妻的聰明,心裏微微地打上了一個結,我清楚地意識到, 自己對不起她;但卻欲罷不能。
我推開露兒的手,說妳自己看著買些傢俱吧,公司今天還有事。
露兒分明地不高興起來,畢竟,今天說好了要帶她去買傢俱的。
只是,我不知道如何對妻子開口,因為我知道, 開口了之後必然要傷害她的。
妻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, 她依舊忙忙碌碌地在廚房裏準備晚上的飯菜,我依舊打開電視, 坐在那兒看新聞;飯菜很快上桌、吃飯,然後兩個人在一起看電視, 或是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發會兒呆。想像露兒的身體, 成了我自娛的方式。
試著對妻說:「如果我們離婚,妳說會怎樣?」
妻白了我一眼,沒有說話,似乎這種生活離她很遠。
我無法想像,一旦我說出口時,妻的表現和想法。
妻去公司找我時,露兒剛從我辦公室裏出來。 公司裏的人的眼光是藏不住事情的, 在幾乎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目光和那種掩飾的語言說話的時候, 妻終於感覺出了什麼; 她依舊對著我的所有下屬以自己的身份微笑著, 但我卻在她來不及躲閃的一瞬間,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種傷害。
露兒再次對我說:「離婚吧!何寧,我們在一起。」我點頭, 心裏已經將這個念頭擴到非說不可的地步了。
妻端上最後一盤菜時,我按住了她的手說:「我有件事要告訴妳。」 妻坐下來,靜靜地吃著飯,我想起了她眼神中的那種傷害, 此刻分明地再一次顯出來。突然間覺得自己有些不忍,但事到如今, 卻只能說下去。
「咱們離婚吧!」我平靜地說著不平靜的事。
妻沒有表現出那種很特別的情緒,淡淡地問我:「為什麼?」
我笑,說:「不,我不是開玩笑,是真的離婚。」
妻的態度驟然變化起來,她恨恨地摔了筷子,對我大聲說:「 你不是人!」
夜裏,我們誰也沒理誰,妻在小聲地哭,我知道她是想知道為什麼。
但我卻給不了她答案,因為我已經在露兒給我的感覺裏無法自拔。
我起草了協議給妻看,裏面寫明瞭將房子,車子,還有公司的30% 股權分給她。
寫這些東西時,心裏是一直懷了對妻的歉疚的,妻憤憤地接過, 撕成碎片兒,不再理我。
我感覺自己的心竟然隱隱地有些疼起來, 畢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的愛人, 所有的溫柔都將在未來的一天變成陌路一般的眼神, 心裏也有些不忍,但話一出口,畢竟是來不及收回的。
幾個星期以來壓抑的想法都隨著妻的哭聲而變得明朗而堅決起來。
陪客戶喝酒,半醉的我回到家中時,妻正伏在那裏寫著什麼。
我躺在床上睡去,醒來的時候,發現妻依舊坐在那裏。我翻個身, 再沉沉地睡去。
終於鬧到了非離不可的地步,妻卻對我聲明,她什麼也不要我的, 只是在離婚之前,要我答應她一個條件。
妻的條件簡單,便是再給她一個月的時間,因為再過一個月, 孩子就過完暑假了,她不想讓孩子看到父母分開的場面,而且, 在這一個月裏還要像以前那樣生活。
我接過妻寫的協議,她問我:「何寧, 你還記得我是怎麼嫁過來的嗎?」
驀地,關於新婚的那些記憶湧上來,我點頭:「記得。」
妻說:「是你將我抱進來的,現在我還有個條件;就是要離婚了, 你要再將我抱出這個家門。這一來一去,都由你做主好了,只是, 我要求這一個月,每天上班,你都要將我抱出去,從臥室,到大門。 」
我笑,說:「好。」我想妻是在以這種形式來告別自己的婚姻, 或是還有對過去眷戀的緣故。
我將妻的要求告訴了露兒,露兒笑得有些輕佻,說再怎麼還是離婚, 搞這麼多花樣做什麼。她似乎對妻很不屑, 這或多或少讓我心裏不太舒服。
一個月為限,第一天,我們的動作都很呆板。
因為一旦說明之後,我們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麼親密接觸過了, 甚至連例行的每週兩次的做愛時間也取消了, 每天幾乎都像路人一樣。
從臥室經客廳,出房門,到大門,十幾米的路程,妻在我的懷抱裏, 輕輕地閉著眼睛,對我說:「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吧,別讓孩子知道。 」我點頭,剛剛落下去的心酸再一次,地浮上來。
我將妻放在大門外,她去等公車,我去開車上班。
第二天,我和妻的動作都隨意了許多,她輕巧地靠在我的身上, 我嗅到她清新的衣香,妻確實是老了, 我已有多少日子沒有這麼近的看過她了,光潤的皮膚上, 有了細細的皺紋。我怎麼沒發現過妻有皺紋了呢, 還是自己已是多久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熟悉到骨頭裏的女人了呢。
第三天,妻附在我的耳邊對我說:「院子裏的花池拆了,要小心些, 別跌倒了。」
第四天,在臥室裏抱起妻的時候,我有種錯覺, 我們依舊是十分親密的愛人,她依舊是我的寶貝, 我正在用心去抱她;而所有關於露兒的想像,都變得若有若無起來。
第五天,六天,妻每次都會在我耳邊說一些小細節, 衣服熨好了掛在哪裡,做飯時要小心不要讓油濺著;我點著頭, 心裏的那種錯覺也越來越強烈起來。
我沒有告訴露兒這一切。
覺到自己越來越不吃力了,似乎是鍛煉的結果,我對妻說:「 現在抱妳,不怎麼吃力了。」
妻在挑揀衣服,我在一邊等著抱她出門。妻試了幾件,都不太合適, 自己歎了口氣,坐在那裏說:「衣服都長肥了。」
我笑,但卻只笑了一半,驀然間想起自己越來越不吃力了, 不是我有力了,而是妻瘦了,因為她將所有的心事壓在心裏。
兒子進來了。
「爸爸,該抱媽媽出門了。」他催促著我們,似乎這麼些天來, 兒子看我抱著妻出門,已經成了他的一個節目。
「爸爸,該抱媽媽出門了。」他催促著我們,似乎這麼些天來,
妻拉過兒子,緊緊地抱住,我轉過了臉不去看, 怕自己將所有的不忍轉成一個後悔的理由。從臥室出發, 然後經客廳,屋門,走道,我抱著妻, 她的手輕巧而自然地攬在我的脖子上。
我緊緊地擁著她的身體,感覺像是回到了那個新婚的日子..... ...但妻子越來越輕的身體,卻常常讓我忍不住想落淚。
最後一天,我抱起妻的時候,怔在那裏不走。
兒子上學去了,妻也怔怔地看著我說:「其實,真想讓你這樣抱我到 老。」
我緊緊地抱了妻,對她說:「其實,我們都沒有意識到, 生活中就是少了這種抱妳出門的親密。」
停下車子的時候,我來不及鎖上車門, 我怕時間的延緩會再次打消我的念頭
我敲開門,露兒一臉的惺松。
我對她說:「對不起露兒,我不離婚了。真的不離了。」
露兒不相信一般看著我,伸出手來,摸著我的頭,說:「 你沒發燒呀!」
我打開露兒的手,看著她,對她說:「對不起露兒, 我只有對妳說對不起,我不離婚了!我和她以前, 只是因為生活的平淡教會了我們熟視無睹,而並不是沒有感情, 我今天才明白。我將她抱進了家門,她給我生兒育女, 就要將她抱到老,所以,只有對妳說對不起。」
露兒似乎才明白過來,憤怒地扇了我一耳光,關了門,大哭起來。
我下樓,開車,去公司。
路過那家上班時必經的花店,我給妻子訂了一束她最喜歡的情人草, 禮品店的小姐拿卡片讓我寫祝語,我微笑著在上面寫上:
"我要每天抱妳出家門,一直到老 !"
要離婚了,你再將我抱出這個家門吧 !
女人的智慧、男人的良知,挽回了這場婚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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