代課老師的生活苦樂 作者：林阿蜜

    民國七十二年大學畢業，爸爸一再催促，快去找工作，你妹妹高職畢業早就幫家裡賺錢了，你還在家裡當米蟲啊！

    我急著到處考國小教師甄試，沒想到南投和彰化縣都錄取，南投縣先分發，我選擇有山地加給的偏遠學校，先後在親愛、發祥代課，彰化縣半年後通知有退休缺，我辭職到鹿港國小，短短三年內，既上山又下海，每次回想，一波波痛苦的微笑總在心頭湧起。

    第一次坐流籠到親愛，感覺像狗一樣被關在籠中過河，籠子不大，有時人和狗同在籠中，有時人和機車一起懸在半空中。坐在南投客運上，有如在騎馬，到達學校想吃東西時，背包裡的碗粿早已稀爛，真是笑不出來。

    下課時，我常到廚房幫忙工友，包子蒸熟時，當然先試吃，等填飽肚子工友才敲鐘上課，半年後離開，體重足足增加五公斤。

    上課有時學生會把家中小弟妹帶來陪讀，因為父母要去山上工作，甚至把羊也牽進教室，綁在桌子，或許山羊太緊張，竟然從屁股拉出一粒粒黑藥丸，同學嘴都笑歪了，而我忙著清理那些排泄物。

    有一次我陪學生到衛生室拿藥，我問他哪裡不舒服？她說藥是阿姨要她拿的，她告訴護士，阿姨要的是那種吃了不會生小孩的藥，護士馬上拿避孕藥給她，護士也真是善解人意，不過，叫一個四年級的小朋友拿避孕藥，太離譜了吧！

    學校營養午餐吃剩的都拿去餵校豬，豬肥了，當然要殺來加菜，學生用水桶裝豬肉，提到宿舍要我收下，我一看到帶著鮮血的豬肉，嚇得臉色發白，我不敢拿，校長卻說豬肉很新鮮，先冰冰箱吧！過沒幾天，颱風把路吹壞了，菜車沒辦法上山，冰箱沒什麼菜，只好把肉剁碎包水餃吃下肚，肉確實新鮮，但入口時總覺得不是滋味，只好默念：吾不得已也！

    隔年秋天，我到鹿港，一下車，強大的海風猛吹，頭髮打在臉上，像在賞我巴掌似的，麻煩是自找的，誰叫我山上只有七個小孩的班不教，偏要到海邊一個班有四十七個學生的大學校，還要租房子……

    房子隔壁是王爺廟，那天下午正在午睡，被鞭炮鑼鼓聲吵醒，原來是神明出巡的日子，陣頭一個接一個，有一條龍還會噴出煙霧，同時聞到明星花露水的味道，看到後面，有一輛卡車，車上載有七仙女裝扮的人，正望得出神，無意間發現，怎麼會有一位小仙女對著我偷笑，難道仙女認識我嗎？隔天上課，我把看到的說給班上聽，沒想到有一位女生不好意思的舉手招認，仙女是她扮的，粉擦得太濃，讓我無法辨識，頓時覺得好幸運，如果早點識破，我會得意的告訴室友：我是仙女的老師！

    與廟為鄰，常被鑼鼓鞭炮吵醒，夜裡在蚊帳中與室友合作，共同打擊入侵的蚊子，日夜不得安寧，增加的體重又回復到原來的，山上吃的真是白吃啊！

    發祥國小離家（豐原）一百多公里，爸爸用盡力氣把棉被綁到最小，方便我提上山，早晨出門，中午在埔里用過午餐，搭上部落唯一的九人座車，裡面擠暴了，沒位子坐，只好坐在肥料包上，爬上翠峰再下慈峰，司機累了，乘客也尿急，解完後果農送進新世紀梨，很客氣的說：這些梨子沒套袋子，外皮粗又不好看（風吹、雨打、日曬，有的還被蟲、鳥啃過），是留給自家人吃的，老師們辛苦了，解渴休息一下吧！我咬了一口，甜蜜的滋味讓我笑開了嘴，汁都滴到衣服了，連該記住的回家路線，竟然忘了記，到學校已經傍晚了，那顆梨子太好吃，讓我忘了離鄉之苦，卻也把我害慘！

    放完月假，回學校上課，到達埔里才知道，開往部落的車送修，改搭南投客運，只開到翠峰，下車後要獨自走路到學校，為了轉移想哭的衝動，只好沿路欣賞掉落的楓葉，走在陌生的荒山野地，沒多久就失去方向，心裡又急又怕，偏偏跑出一隻狗對我狂吠，主人出來叫住那隻狗，我連忙問救兵：瑞岩部落要往哪邊走啊？主人看到我快要哭的樣子，他左指右指，連忙安慰我：快到了，我轉了一個彎往下看，山谷中的學校國旗飄揚，到達學校滿身是汗，冷汗、熱汗夾雜，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在發祥二年，住久了，一切入鄉隨俗，假日由學生帶路到處玩，小孩說要去洗溫泉我也跟在後頭，沒帶衣服，也沒打算下水，看到學生脫到剰內褲，一個個在溪裡潑水打鬧，溫泉水洗得太熱，跳進另一條冷河溝，好像在洗三溫暖，看得正起勁，冷不防被調皮的學生惡作劇，從背後灌進一瓶泥沙，只好被拖下水一起洗，洗完學小孩躺在發熱的石頭上，同時晒衣又烤乾身體。

    山上交通不便，上山難，回家的路也不容易，有一次，晚上坐在載滿蔥的卡車，本以為可以提早到家，沒料到半路車子拋錨，只好下車走路到霧社。

寒流來襲，聽說山上下雪結冰了，部落唯一的載客箱型車客滿，車子從埔里開到翠峰，每個人的水庫都要洩洪，下車找個隱蔽處解放，順便欣賞雪景，溫暖的尿澆在雪地上，竟然像是糖水撒在剉冰，這段深山海邊的日子，也彷彿自身體流出的溫熱液體，加在冰冷的雪地裡，五味雜陳……

       三年在山海中的代課歲月，像海軍陸戰隊的磨練，回顧背著行囊的日子，嘗遍各式野味（蜂巢中的純蜜、請客用的酸肉、油炸蘋果、吸百香果花蜜、吃青梅子沾鹽巴……）；沒水的時候，偷拔水管接水洗澡、洗衣服；沒瓦斯時，洗溫泉或到工友的家燒木材洗澡，為了看電視（星星知我心）晚上拿手電筒走在有蛇出沒的小路；沒有垃圾車，自己燒垃圾；瓦斯用完、燈泡壞掉都要學習換新的；我和室友自嘲：除了殺豬沒有學會，其他該學的都學成了！可以下山再拜師學藝，辭職到海邊，熱鬧的小城（鹿港），文風鼎盛，免費學習隸書（書法家粘文意）正好住在租屋對面，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穫，代課老師的生活苦樂，一輩子難忘！